许辰昭气到让她回家照照镜子，然后自己拔腿就走，像是再不跑就要在学校打人一样。

苏缓站在原地，满脸问号。她不明白，脸上也没沾什么饭粒啊，为什么要照镜子？

就像苏缓对城堡建筑有种莫名执着，许辰昭对“人与人的正常沟通”也有种偏执的执着。他认定苏缓有问题，并铁了心要“改造”她。

第二天，她发现书包里多了一本本子。没署名，但字体一眼就是许辰昭的。

翻开，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类行为观察笔记。

还有“根据场景调整行为模式”表格，按地点、对象、时间段列了十几条建议，像什么“操场上遇到老师：不要挥手，要点头”、“课间有人找你聊天不要突然走掉，即使你不想说话也要说‘我现在不太想说话’”。

苏缓翻着翻着，只觉得那些字像活的一样，快要从本子里飞出来，变成一堆虫子，嗡嗡乱飞。她合上笔记本，头也跟着嗡嗡的。

许辰昭显然早有预料——当天放学，他又把她拉到教学楼后的小角落，像个事妈一样开始叨叨：

“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？！”

“我昨天整理到凌晨三点！”

“你知不知道你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看地板的样子，有多像在跟地板谈恋爱？”

他叨到天色发暗才肯放人走。苏缓被训了一路，脑子里唯一留下的是：“地板听得挺认真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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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渐渐形成了某种默契，或者说，不成文的“协定”。

每天放学后，许辰昭都会在楼梯口等她，一言不发，像押送犯人一样带她往天台走。苏缓也从最初的“你到底想干嘛”，变成现在的默默跟着。

“人类社交，其实很简单。”

他一边说，一边递给她一本厚厚的笔记本。封面写着《行为观察与模仿实录·第一期》，像某种奇怪的地下实验档案。

苏缓翻了几页，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标像随时准备从纸上爬出来的小虫子——

【微笑练习：嘴角上扬14°左右（具体因人而异）】

【眼神接触建议聚焦额头至眉心区域，约3-5秒】

【问候时语气上扬，表示亲切。例：“你今天好呀↑” vs “你今天好啊↓”】

她脑袋嗡嗡的，把本子合上，小声：“你想让我变成AI吗？”

许辰昭咬牙：“你这也太难教了吧？”

他忍住冲动，把头埋进臂弯深呼吸，像极了一个快被项目逼疯的实习生。

“你不是搞建筑的？我这就像你讲个门面还带承重，你是不是能懂点我意思？”

“我喜欢哥特式，不爱门面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转身走两步，像在踱步稳定情绪。又猛地回头：“你回家照照镜子去行不行？！”

苏缓愣住，下意识抹了抹脸：“……我脸上粘什么了吗？”

许辰昭忍无可忍，：“给我练习笑去！”

隔天，她在课桌里发现他的“第二期笔记”，里头夹着便利贴一张——

【你再不学，我就要对你用高压电教育法。】

她没当回事，照旧照着自己的节奏去观察他，把许辰昭塞的社交训练当作某种奇怪的建材资料——以他为原型的城堡模型，在她脑海里越画越精致，从塔楼的比例到主楼的脾气，全都一一复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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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缓的画册越来越厚，城堡越来越高。她用透明描线纸层层叠叠地往上贴，塔楼、回廊、穹顶、玫瑰窗……都在夜里发育生长。每一块砖的摆放都在她心里排列得整整齐齐，像在修补一个理想的世界。

现在她那本已经被贴满胶带、修修补补还死不放手的城堡草图，又多了一个新侧翼。

原本是塔楼的位置，她改成了瞭望台。窗户高高在上，要借助一架摇摇晃晃的梯子才能爬上去，站在上头能看清整座城堡的运作。

她试着画出瞭望台里的那个“守望者”——穿着一件看起来像制服的披风，手里拿着本小册子，上头密密麻麻写着“城堡社交规范守则”。每天固定巡视路线，巡视居民之间的对话、表情、肢体距离，甚至连他们笑的时间是不是“刚刚好”都会记下来。

她画着画着，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。那个守望者，跟许辰昭长得越来越像。

她拿起橡皮又擦了一部分，觉得不对——太正经了。他不是那种呆板的执事型人物，他会皱眉，会翻白眼，会突然在墙角炸毛，对路过的巡逻兵吼“别站那么近你是要贴脸通话吗？！”

她低头在守望台下画了一排很小的标注，用比正常字小两号的字迹写着：

 “守望者经常自言自语，不要被吓到。

 守望者如果开始对你说废话，不代表你理解错了。他本来就是要讲废话。

 守望者偶尔会崩坏，请保持安全距离。”

她还没画完，许辰昭又炸了。

“苏缓，你有在听我说话吗？”

许辰昭站在一边，不太高兴地看着她。她一愣，下意识把本子往下压了压。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藏，像是被当场抓包了在心里对他造反一样。

“我说，你别再给我画奇奇怪怪的东西了——你到底是听不懂人话还是不想理我？”

他声音不大，但气压低得像是要下雷暴雨。她没说话，只是慢慢把笔盖扣上。

“……我们之前练了几遍那个对话场景，我给你三次提示你都没接得上，那是临时老师没上心你才能糊弄过去。”

她咬了咬下唇，小声说：“我有试着看你写的……那个本子。”

“你根本就没试。”他不等她说完就接话，脸上的疲惫混着烦躁，“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，你哪天真的出事了，谁会像我这样在那边浪费时间教你？”

苏缓低头，像是被谁悄悄拔掉了插头，整个人瞬间陷入安静。

人群已经走得差不多，天边有点橘了，窗外有人打球的声音隐约传来。

许辰昭忽然摔了一下他的书包。

“我到底在干嘛啊？！”他忽然吼了一句，声音又大又破。

“我又不是你什么谁，你一点回报都没有，我他妈干嘛花时间教你当人——”

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，像是一个脚扭到的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真的痛得不轻。

他僵在原地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苏缓依旧看着他的方向，却没太理解他为什么突然要哭。

她脑子里闪过几个可能性。

是她没看那本“人类社交守则”吗？可是她真的试了，试着读了两页，第三页开始字就自己扭曲跳舞，像虫子跳探戈。

她想，她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安慰他。可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句子。

于是她从抽屉里翻出那本图纸，把那张“守望者崩溃注意事项”的那页撕下来，递给他。

“这个，是你。”

许辰昭：“……”

他接过去，低头看了一眼那张画得歪歪扭扭、画风像混合了《欢乐图画书》与建筑说明图的纸。

“……你画我？”

“你不是说过，如果我记不住，就画下来也行。”

她顿了顿，声音很认真：

“你在我的城堡里，是最努力想把事情搞清楚的人。”

许辰昭看着那张图，好一会儿没说话。

最后，他闷声回了一句：

“画得挺丑。”

她点头：“我知道。”

但她还是笑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