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升机在湍流中像一片落叶般剧烈颠簸。伊戈尔透过抗压面罩的雾化玻璃,看到外面世界已经变成了混沌的漩涡。紫色闪电在云层间跳跃,每一次都让仪表盘疯狂闪烁。
"还有三分钟到达投放点!"飞行员嘶吼着,声音被引擎和风暴的咆哮淹没。
伊戈尔检查腰间的装备。
六个特制气瓶,装载着足以改变云层结构的化学制剂。理论上,这能破坏风暴的自持系统。理论上。
"左翼结冰了!"副驾驶大喊。
直升机突然倾斜,伊戈尔撞在舱壁上,肋部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。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,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。
"必须现在投放!"飞行员挣扎着控制操纵杆。
伊戈尔踉跄着拉开舱门。瞬间,狂暴的气流灌入机舱,温度骤降至零下四十度。面罩立刻结了一层白霜。他眯起眼,看到下方风暴眼的景象:一个直径约五百米的诡异平静区域,云墙像竞技场看台般环绕四周,直通天际。
"上帝啊..."即使作为科学家,这景象也让他心生敬畏。
第一组气瓶投入风暴眼。伊戈尔紧盯着手持气象仪,数据纹丝不动。
"没效果!准备第二组!"他对着通讯器喊,却发现只有静电噪音回应。通讯中断了。
直升机突然被一股上升气流抛起,伊戈尔差点滑出舱门。他死死抓住安全绳,看到右引擎冒出黑烟。
"我们得撤了!"飞行员转向他,脸色惨白。
伊戈尔看向剩余的气瓶,又看向下方旋转的云墙。安娜斯塔西娅的脸浮现在眼前——她骂他"懦夫"时的样子,她为他包扎伤口时睫毛上的雨滴,她脖子上那枚金戒指的反光。
"再给我三十秒!"他解开安全绳,拖着气瓶挪到舱门边缘。
安娜斯塔西娅迅速地撕开又一个急救包。地下医院挤满了伤员,呻吟声和消毒水气味充斥空气。她刚为一个肺部穿孔的士兵做完插管,手套上还带着血。
"塔西娅医生!"护士跑来,"指挥室要您立即过去!"
指挥室的屏幕上,雷达显示着直升机的信号时断时续。局长转向她:"我们失去了通讯。最后一次传输显示他们在风暴眼边缘。"
安娜斯塔西娅的指甲陷入掌心:"救援队呢?"
"在这种天气?"局长苦笑,"你知道答案。"
她突然注意到桌上摊开的地图。不止圣彼得堡,整个北欧都被标记为红色!
但最让她震惊的是地图边缘的笔记:"北极实验区?这是什么?"
局长的表情变了:"你不该看到那个。"
门外突然骚动。一个满身是血的飞行员被抬进来,安娜斯塔西娅认出他是直升机副驾驶。
"迫降...东边三公里..."飞行员抓住她的手腕,"索科洛夫...他跳了..."
世界在那一刻静止。安娜斯塔西娅感到某种冰冷的东西从脊椎蔓延到全身。三年前收到离婚协议时也是这种感觉。
"详细说。"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。
"最后一组气瓶...他绑在身上跳下去的...说这样能确保在核心区引爆..."飞行员咳嗽着,"疯子...但风暴数据确实变了..."
局长立刻转向技术人员:"调取最新卫星图!"
安娜斯塔西娅没等结果。她抓起医疗包冲向出口,被卫兵拦住。
"让开!"她怒吼,声音在地下走廊回荡。
"您不能出去!风速超过——"
"我是列宁格勒军区前总医官的女儿!"她扯开衣领露出项链上的戒指,"而下面可能死的是我丈夫!"
卫兵犹豫了。
就在这时,警报声突然停止。
令人不安的寂静笼罩基地。
安娜斯塔西娅推开基地大门,被眼前的景象震撼——风停了。云层依然低垂,但不再旋转。雪花缓缓飘落,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。
远处雪原上,一个黑影艰难地移动着。
她不顾深及膝盖的积雪狂奔过去,摔倒了又爬起来。距离缩短到一百米时,那个黑影也跪倒了。橙色抗压服在雪地上像一盏将熄的灯。
伊戈尔的面罩已经破裂,脸上覆满冰晶。他抬头看到安娜斯塔西娅,冻伤的嘴唇动了动,却没发出声音。
安娜斯塔西娅跪在他面前,用体温融化他脸上的冰:"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..."
伊戈尔颤抖的手伸向腰间。
最后一个气瓶的引爆器,指示灯显示"已触发"。
"成功了..."他的声音很哑,"风暴...会消散..."
安娜斯塔西娅撕开他的抗压服,检查伤势。低体温症,多处骨折,冻伤...但还活着。她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他:"为什么要跳?"
伊戈尔的眼神涣散:"记得...冬宫桥吗...你跳了...所以我也..."
救护队的呼喊从远处传来。安娜斯塔西娅把额头贴在伊戈尔冰冷的脸上,泪水结成细小的冰珠:"我们还没谈完...关于三年前...关于戒指..."
伊戈尔微弱地笑了:"娜斯塔,我…对不起你……"
她伸手去查看,发现他的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,呼吸浅而急促。多处骨折,严重失温,瞳孔对光反应迟钝。情况比想象的还要糟。
安娜斯塔西娅迅速展开急救,动作又快又准。当搜救队赶到时,她已经稳定了伊戈尔的生命体征。
"必须立即送回基地,"她命令道,声音不容置疑,"准备直升机,我需要手术室!"
基地手术室的灯光刺眼而冰冷。安娜斯塔西娅戴着口罩,手中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伊戈尔的胸腔,排出积血。三根肋骨骨折,其中一根刺伤了肺叶;脾脏破裂;肩胛骨粉碎性骨折。
……任何一项都足以致命。
"血压降到70/40!"护士紧张地报告。
安娜斯塔西娅的手稳如磐石:"输第二个单位血,准备血管钳。"
手术持续了六小时。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,安娜斯塔西娅几乎站不稳了。她摘下手套,看着监护仪上稳定的波形。
他还活着,暂时。
局长在恢复室外等她:"他会没事的,对吧?"
安娜斯塔西娅疲惫地靠在墙上:"我不知道。医疗设备有限,他失血过多..."她的声音哽咽了,"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"
局长递给她一杯咖啡:"因为他知道风暴的真相。"他压低声音,"这不是自然现象,安娜斯塔西娅·彼得罗芙娜。三年前伊戈尔在西伯利亚的研究站发现了异常气候模式,他的报告被高层压下了。"
安娜斯塔西娅瞪大了眼睛:"所以这场灾难...本来可以避免?"
"部分上,是的。"局长叹息,"伊戈尔一直为此自责。这次任务对他而言不只是拯救民众...更是赎罪。"
安娜斯塔西娅透过玻璃窗看向昏迷中的伊戈尔,胸口一阵刺痛。三年前他们的离婚,正是因为伊戈尔长期驻扎研究站不回家。她曾以为那是他对工作的偏执,现在才明白那是他的良知在煎熬。
三天后,风暴终于散去。阳光透过云层,照进基地病房的窗户。伊戈尔的手指微微动了动,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"欢迎回到人间。"一个熟悉的声音说。
他艰难地转头,看到安娜斯塔西娅坐在床边,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。她手里拿着那枚金戒指,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
"风暴...?"伊戈尔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。
"停了,多亏某个不要命的傻瓜。"安娜斯塔西娅把戒指戴回脖子上,"医生说你的肺会永远留一道疤痕,像闪电的形状。挺适合气象学家的。"
伊戈尔试图微笑,但引发了剧烈的咳嗽。安娜斯塔西娅立刻扶起他,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。
"为什么...救我?"他喘息着问,"资源有限...我应该...是低优先级..."
安娜斯塔西娅的眼睛闪着危险的光:"因为你还欠我一个解释,索科洛夫。关于西伯利亚,关于被压制的报告,关于为什么宁可让我恨你也不说出真相。"
伊戈尔闭上眼睛:"不想...连累你..."
"太晚了,"安娜斯塔西娅俯身,嘴唇几乎贴在他耳边,"从你第一天走进大学实验室借我的计算尺开始,我就被连累了。"
门突然打开,局长带着几名军官走进来。安娜斯塔西娅迅速直起身子,但眼中的柔情还未来得及完全隐藏。
"醒得正是时候,索科洛夫,"局长说,"总统要授予你英雄勋章,当然,是在秘密仪式上。"
伊戈尔摇摇头:"那些牺牲的士兵...才是英雄..."
"关于这个,"局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安娜斯塔西娅一眼,"我们有理由相信风暴并非完全自然形成。某些...外国势力可能插手了。"
安娜斯塔西娅猛地站起来:"你是说这是武器?"
"证据还不充分,但马卡洛夫从坠机现场带回了一些异常物质样本。"局长递给伊戈尔一个文件夹,"等你康复,我们需要你的专业知识。"
伊戈尔看向安娜斯塔西娅,眼神中带着无声的询问。她叹了口气,拿起床头的水杯递给他:"看来你的假期取消了,博士。"
窗外,阳光逐渐强烈。风暴过去了,但某种更复杂、更危险的漩涡才刚刚开始形成。伊戈尔的手指悄悄碰了碰安娜斯塔西娅的手背,她犹豫了一下,然后紧紧握住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