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9-07

灭室曲:金刚神之约(堕坠圣殿信仰之篇) • 《陆幕:死去的信仰,陌生的世界》
最后更新: 2025年7月2日 下午10:04    总字数: 11984

这是艾黛笠斯所熟悉的世界...不,或许那所谓熟悉的世界,早已瓦解得不成样了,变成了充满焦土与骨灰的人间炼狱。

风卷刺入鼻腔中的,是那血与火交织后的腐朽味...

不能用任何颜色概述的天空下,焦黑的树干宛如枯死的脊梁...

一座早已死去的城市 ——— 圣王都。它遥遥地立于远方,如今像个是废墟上沉默的尸体。

自他们从永康的时代穿越回到这里后,就没怎么停下脚步和休息过...

他们的信念使他们坚信着,一定还有人正迫切等待着他们拯救,以致他们不敢浪费一分一秒...

但或许更多的是永康对艾黛笠斯执念的偏袒吧...他无法看着她因为这些脸上始终挂着忧伤...

他们一路上饿了就吃些唾手可得的树莓、植物,花草。

每当永康触碰它们,就仿佛感受到它们是乱世之中唯一能够安宁的存在了...

是的,艾黛笠斯为了她的子民,甚至到了忘寝废食的地步,这段时间都是永康在为她准备食物,不然艾黛笠斯还真的能到不吃东西一直不停找寻她子民的地步...

艾黛笠斯静静地站在一片沦陷荒原的边缘,金色的长发已被血与尘土沾染,金铠在幽光下不再光亮,只留下斑驳的裂痕与斑血。

似乎每一道伤痕都是她回到这里后...现实给予她的一记残酷回应...

她眺望着那曾经象征荣耀与神明的高墙 ——— 如今早已轰然坍塌。

那里曾是她誓言守护之地,是她子民欢笑与祈祷之所。

如今,只余下漫天游荡的妖鬼,以及地底深处传来的阵阵诡异低语,那是血色福音异教徒所留下的咒文残响。

“艾黛笠斯。”永康的声音低沉地从她身后响起。

他手持一柄亡去的骑士留下的银白短剑,剑上铭刻着繁复的神文。

他虽来自现代世界,但此刻身披临时拼制的轻铠,身形略显疲惫,但神情中透着坚毅与温柔。

“我们必须走了,天黑前赶路。”他劝着对这些事物还有所留念的艾黛笠斯,将手中一只闪着微光的“便携式灯”递给她。

艾黛笠斯回过神后点了点头,目光却依旧不舍离开那废墟之都“那里…曾是吾等的王庭。”她喃喃低语“吾王曾立誓。圣王之焰,不容熄灭。”

“...但妳已经回来了。”像是在平复艾黛笠斯的情绪,永康轻声道“不再是虚无的幻影...也不再是无能为力的过客。妳现在是这世界的希望和救赎...不是吗?”

艾黛笠斯望向他,眼中浮现一瞬间的动容。

她不再言语,转身随永康一同迈步,踏上了前往未知前途的旅程。

......

黄昏将至,两人穿过了一片被妖鬼屠戮过的村落。

血迹早已风干,残破的旗帜随风晃动,上面依稀可辨的圣王徽章,已然失去了其作为信仰象征的光辉。

“这片村庄...曾是吾授勋一等骑士之地。”艾黛笠斯走过倒塌的广场,轻抚一块破碎石碑,刹那间某段回忆涌现“他是四个孩子的父亲...吾曾向神明祈祷,未来他的四个孩子将会被奉为圣骑士的一员...”

永康低头,沉默地看着一只已然风干的小鞋落在断壁残垣下。

他默默走上前,将那些散落在周边一切可能与圣王都人们有关的一切“存在信物”收集起来...

虽然再也没有人为这些无处安存的记忆流泪,但这片土地、永康和艾黛笠斯都在用自己的方式,记住每一位曾信仰神明的子民和骑士。

“如果...”永康开口,因为有一件事情让他感到后怕却又庆幸“当初妳没有穿越到我的那个时代...是否就意味着妳也会死在这里...?”

“吾王之死,不应为逃避。”艾黛笠斯回应“但命运既已如此,吾亦无法否认。那与吾所遇之阁下与世界,的确是吾等此生最快乐的时光。”

“我不会让妳死的...”永康轻轻一笑,那笑的背后藏着沉沉压抑。

他并非战士,但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,他便清楚自己成为了某种“支柱”的使命。

他们的回归不仅仅是为了斩除妖鬼,也是为了证明“那些生命的存在,无论过去又或未来都值得”。

......

又过了好几日,他们仍然坚定地在这片永无止尽的荒地匍匐前行着,与不间断出现的妖鬼战斗着,只为寻找一丝“幸存者仍存在”可能的希望。

永康的肩担越来越沉重,无论是责任、使命又或其他...

因为这一路上他从各种消逝于世间的生命、躯体上,拿走与背负太多太多他们“存在的证明”...

他边走边翻着背包里的勋章、徽章、书记、衣袖、书籍、戒指、围脖等...这些都是他们最后残存与留下气息的证明之物...

终于他们来到了一片看起来貌似是建在断山岩层之间的地底避难营,这是他们俩预料之外的...

事实上在这段时间的搜寻下来,他们已经渐渐失去了一部分的期望。

他们从未想过,圣王都之外的这里,竟然还会有圣王都子民幸存,并且还建立起了,看起来不像是能在短时间内建立好的避难营...

避难营以古王都时期的祭祀通道改建而成,密封的大门之外,设有以妖鬼之骨为构的屏障。

就在艾黛笠斯推开大门之后,映入眼帘的是布满火把与祭坛残骸的内部...众人举着简易做着的防御性武器指向艾黛笠斯。

在看到是人类,而非妖鬼或者异教徒后,他们才缓缓放下武器...

但即便如此永康和艾黛笠斯所见的,并非一个焕发生机的聚落,而是一座充满悲鸣的废都影子。

大批面色苍白、衣衫褴褛的子民蜷缩在各自角落,许多儿童甚至无法发出声音,只在地上画着早已不存在的“圣王徽记”...

伤员在地上呻吟,缺乏医药,有些已经截肢甚至感染,但却还依旧试图祈祷神明降下奇迹。

“这里…”站在艾黛笠斯身后的永康低声“根本不是营地,而是…等死的地方...”

艾黛笠斯的心口仿佛被狠狠撞击,向永康激动说道“不...不!这是吾等子民的避难营...”她快步来到中央的神殿残骸,那里只剩断柱与倒塌的壁画。

“陛下…!?”一名佝偻老者忽然认出她,眼中浮现一瞬间的疯狂与恐惧“您…您不是已经!?...我、我们都看着神像破裂,王旗焚毁…您怎么会———”

更多子民围拢过来,有人惊呼,有人跪下,有人哭泣。

但更多人只是冷漠地看着艾黛笠斯,眼中空洞无神...

“妳来做什么?”一个失去双臂的中年人低声道“是来告诉我们神明还在?圣王都还能归来?不如告诉我,我那变成妖鬼的孩子是否还记得我是谁?”

一位面容苍老的女神官站了出来,她已然瞎眼,却仍以圣徽扣在胸前“我们不再祈祷...”她缓缓道“因为祈祷换来的,是妖鬼的咆哮与异教徒的火焰。圣王都早已不存在,信仰早已被吞噬…您若真是艾黛笠斯,那么您就应当知道,神明,早已死了。”

那一刻,避难营陷入死寂。

艾黛笠斯站在中央,苍白灯火照在她铠甲之上,她看着那些她曾誓言要守护的子民,如今各个眼神空洞、灵魂破碎。

那种从骨髓涌出的痛,不是剑伤所能比拟“吾不为神而来...”她摇了摇头终于开口,声音如钢铁撞击。

“吾为汝等而归。即便神已死,吾仍为神执剑。若圣王都已灭,那吾便再次燃起余焰,成城之炬火。”她缓缓举起金光盾枪,金光一瞬照亮避难营。

那一刻,孩子们不再啼哭、老妇人哽咽落泪、有人跪地、有人点燃火把 ———

——— 永康站到她身侧,深切感受到了她的成长。

她不再像曾经执着于信仰,如今的她仿佛更像是一位真正的君王,无论诸神黄昏,又或大地荒潦,艾黛笠斯始终站在原地像做不摧的城垒。

永康轻声低语“艾黛笠斯...”但艾黛笠斯清楚永康想说什么,他们想的事是一样的“我们会带他们回家 ——!”

她未回头,但眼中,已有光。

......

残破的地面,在艾黛笠斯踏足的瞬间发出清晰的“咔咔”响声。

那是废石摩擦的微弱回应,像是这片地下避难营里,唯二还未沉寂的声音之一。

厚重石墙围成的洞窟没有明确明亮灯火,就宛如他们的未来。

数不清的铁盆与简陋陶器,勉强盛着些烧尽了香料的火种,燃烧的是捡拾来的妖鬼尸脂,空气中弥漫着酸腐与血腥混合的腐烂气味 ———

——— 即便他们不再歌唱神明,不再祷告;即便他们的眼睛里,没有光。

艾黛笠斯不屈的身影仍然走入其中,身披金光铠甲、枪锋犹染妖鬼的血渍。

即便那些本应在她归来之时跪伏致敬的信众,只是慢慢地抬起头、眨着布满血丝的双眼、麻木地望着她。

即便他们没有惊喜,没有希望。

即便只剩茫然...但她依旧不放弃地为避难营里的众人献上自己的一份力气帮忙着...

如今她仅仅只是其中的一份子,并非带着王女的身份,她不知疲倦的劳动着...

“…她来了。”

“不是早死了吗?”

“那又怎样。”但那些质疑神明、质疑骑士、质疑圣王都,甚至质疑艾黛笠斯的声音从未停止过...

某处,传来一声干咳。再远些的角落中,一位被包扎得面目全非的老者,声音嘶哑地道“她若真是艾黛笠斯,那她来的太迟了。”

“我们的圣王都,早就被那群血色异教徒烧尽了…连祭坛,都被拿去血祭了!”

“我妻子…我那八岁的女儿…我看着她被妖鬼一口吞下,她在哭,她求我救她,可我…我连站都站不起来啊…神明呢?我们的王呢?!”话音落地的瞬间,那老者蜷缩在地,头埋在泥中,像野狗般颤抖抽泣。

艾黛笠斯一言不发。但正忙于疲惫的她双眼轻轻颤动,曾经那无坚不摧“金刚剑使”的目光,第一次在子民的哭喊中泛起不稳的波动...

她缓缓蹲下,抓起地上一块焦黑的圣王纹章残片,沉默地握紧“…对不起。”她的声音沙哑,仿佛要从每一处伤痕与疲惫中挤出。

永康站在她身后,看着这位曾经的王低头为民谢罪。

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,那坚毅的背影,此刻竟显得如此沉重。

他缓步走上前,取出自己的“便携包”里的其中一条袖带,上面刻有圣王徽的图案。

艾黛笠斯眼睛一亮,眼中泛着泪光和忧郁,但却在看见永康手中的袖带后全部消散“永康...阁下...”

“这些都是我一路上收集的...无论是死去的他们,还是现在的他们都需要妳去证明...他们的存在仍然值得...所以请带着他们的意志走下去好吗?”永康边说、边拿出自己制作出来的银白色的折叠金属物体,那是他亲自改造的“便携式应急净水装置”,搭配外置滤芯,只需用力一压便可净化脏水。

他放下水瓶,将净水递给那名哭泣的老者。

“喝一点吧,长者。只要还活着,就还有机会。”

老者怔了一下,接过来。那金属光泽与温热液体的触感,在他掌中显得格外陌生“这…是什么东西…?”

“把我当作从另一个时空来的旅者吧。”永康微微一笑“带着一个愿意为你们流血的人一起来的。”他说着,看向艾黛笠斯。

她站起身,血色的披风在火光下微微颤动,仿佛象征着一面破碎又重新升起的圣王旗帜。

她望向那群被恐惧与失望染黑的眼睛 —— “…圣王都的子民们,吾王不能许诺会将一切复原。吾王也不能让你们死去的亲人复生。”

“但——吾等还活着。艾黛笠斯,王室一世督是也,还在 ——!汝们的信仰,若还有一点残余,请交给吾。吾等会用这柄枪与盾———为汝们重夺圣王都——!”

寂静。

下一瞬,一名瘦弱的年轻人跪倒在地,低声呜咽着喊出一句“…吾王,艾黛笠斯殿下,万岁———”

更多人开始围拢,更多泪水从肮脏的脸上滑落,更多人终于从震惊与愤怒中醒来。

他们不再尖叫,而是默默跪地,双手合十,仿佛那一点从废墟中升起的火光,终于点燃了心中最后一丝信念。

艾黛笠斯的归来,宛如末世夜空中唯一一颗尚未陨灭的星。

而在她身后,那名能够“预知”一切的“神之剑使”,也开始调出工具与图纸,默默规划着新一场攻防的布局,因为他清楚要在这乱世活下去,打破“等待死亡”的反击是必不可少的一环 ———

他的知识,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近乎超前的认知,也是他们所剩下不多的利刃。

......

经过艾黛笠斯再度崛起民心的日子已经过去数天,虽然避难营的空气依旧不清新,那是经过废墟深处流通的冷风,所带来的潮湿与霉味。

但与之前不同,如今营地中开始出现些许人声,那是孩童之间追逐脚步的轻响,是妇人温声安抚的呢喃,是男人们在铁锤敲打破损甲胄时撞击的余韵。

艾黛笠斯即便疲倦却始终睁着眼不敢怠慢,胸口的金属挂坠被微光折射出一线光晕。

“艾黛笠斯陛下~昨晚巡逻了一整夜?”永康靠在简陋的木柱边,故意用玩笑的口气称呼艾黛笠斯。

望着她披挂好的铠甲,永康苦笑着递上一壶热水“妳的盾枪和铠甲都还沾着妖鬼的血呢?至少擦一擦吧...”

艾黛笠斯摇了摇头,望着远处营地边缘同僚的尸体和战后妖鬼的残骸。

最近众妖鬼的进攻越发猛烈,仿佛感应到了永康和艾黛笠斯回归那般...

像是有计谋般地发起一波又一波无止尽,却似无伤大雅的一些小攻势。

但更让永康等人后怕的是...或许它们正筹划着,更让人胆骇...随时可能彻底摧毁他们最后一次的终极进攻...

“它们还活着…我们也还活着。”她声音低沉,却坚定“这些血迹时刻提醒着吾等这场战争意味着什么...”

永康点了点头,没有争辩,他也认同她说的“也不知道...我的那个时代的人们怎么样了...”

其实永康也不像表面上那么轻松,他也时刻担心着自己的故土,就像曾经的艾黛笠斯那样...

更何况...离开之际他连父母都没完成最后的告别...

艾黛笠斯听见永康的话语,思绪仿佛回到了当初的自己...她若有所思,安慰的言语却止于嘴边。

因为他们现在即是同一种人,也背负着同一种命运。

她即说不出任何云淡风轻安慰的话,也清楚那些安慰只会给永康带来沉重...

“但是这便是我来到这片土地的目的...为了拯救大家,也为了救赎自己。”永康忽然释怀的说道。

话说这几日来,永康为避难营带来的“现代知识” ——— 例如简易滤水装置、制盐罐、强效火把配方与布阵构造图,确实为避难营的运营带来了不小的增益和方便。

艾黛笠斯很感激永康的付出,有好几次看见永康为此忙得累不成样,原地坐下就睡,艾黛笠斯的心里莫名感到难受...

或许艾黛笠斯对永康,早已不仅仅是只停留在“现代人”和“古代人”简单的友谊、感激和情愫了吧...

更像是命于一线上的战友以及...“外来贤者——!这里需要您的帮助——!”这是避难营里的人们对永康独有的称呼。

艾黛笠斯甚至还发现有孩子偷偷把他画在壁画上———— “神之剑使”,画中他手执星芒,似乎能与天语,看着壁画上的永康...艾黛笠斯轻轻用手碰了碰壁画,随后露出了久违的微笑...

但永康看着壁画却似乎一点也感受不到喜悦,不知为何。

虽然不过是幻想,真正能够铸造希望的...并不能单靠永康,能把幻想变成现实的是大家,是把大家凝结起来的 ——— 艾黛笠斯。

她从未向子民表现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王的样子。

她只是日复一日地巡查每一道防线,帮助每一个倒下的伤者和他的家人完成他们的意愿,安抚每一个濒死者的最后一刻,希望他们能得到些许宽慰...

或许,此时此刻的艾黛笠斯也根本就还不明白...自己究竟能为她的子民们真正做些什么吧...但很快她就会明白了。

......

“艾黛笠斯大人!”一位老妇人踉跄走来,她满脸疲惫、步履虚浮。

艾黛笠斯立刻迎上前,微微皱眉“…蕾希雅阁下?母亲曾提过您。”

老妇人点点头,眼角的皱纹像是经历了千年的风沙“您长得真像您母亲…那位圣王都之中最为光辉的女祭司…您既然还记得在下...实属在下的荣幸...艾黛笠斯大人...您还记得我的孩子和丈夫...尤洛和卡姆吗...?”

艾黛笠斯怔住了。

“我寻求艾黛笠斯大人的帮助...他们...他们还在外头...!请帮我把他们找回来...直到现在...我都还没他们的消息...”她的眼神中藏着岁月无法剥落的执念。

“就算…只剩下一堆骨灰...我也要亲自为他们祈祷、为他们埋葬。我不能让他们成为妖鬼腹中污血的一部分,算我…求求您。”看着她即将跪下,艾黛笠斯没有犹豫赶紧拉起了她“吾答应您,吾等会找到他们的,蕾希雅“阿姨”...”

听见“阿姨”的称呼,蕾希雅愣了一下听不明白“阿姨...?”

“那是永康阁下在那个世界对于亲昵之人的称呼...”永康和艾黛笠斯相望,莫名的露出只属于他们两个人默契的微笑。

记忆仿佛重现到了那个咖啡厅和送报的傍晚。

而此时此刻的傍晚营地中央指挥帐,永康手中摊开一张地图,他指着一处标记着“第七层下城,战略要地。”仿佛早已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同样的话一般,那样熟练。

“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。”副队长布兰克皱眉“只有五十余名能动的战士,而且其中还有半数是旧伤未愈。”

“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更需要第七层下城的医疗、粮食补给来维持运作,否则就是守株待兔般的死亡。你们放心,我们目前又有火焰陷阱。”永康指着图上“我可以教你们使用新型‘硫磺布条和烈焰油’的点火方法,能在狭窄巷道中形成封锁线,再由艾黛笠斯带头从北门突破,进行夹击。”

“这不是神明赐下的知识…”一位神职者喃喃道“你果然是———来自别个世界的贤者啊!”

永康没有回答。

他只是递出那张“现代战术构图图”上面详尽地绘制了敌方可出现路径、攻击角度、封锁点与撤退路线。

“我们虽然不是神明。”他说“但我们可以靠希望和祈祷,成就一切。我想...这就是神明想要看见作为人类的我们,该有的样子。”

......

攻防战前夕的夜晚。

火把沿营地墙垣排列,守夜人高声呼喝着点名和布置。

艾黛笠斯站在高台,目光一一扫过身下的子民。

他们曾迷茫、惧怕、冷漠,如今却以不同的面容组成同一支队伍。

她清了清嗓,开口“吾等们是王国的残渣。但从未被神明遗弃,吾等们虽是碎星,但却是灰烬下不被忘却的名字。今日,吾等们将以此残渣点燃火焰,以此碎星重筑天空。”

“吾等们,不单单是为了胜利而战。也是为了让那些死者得以安息,让那些活着的人,有继续走下去的理由。圣王都,虽然已不复存在。但我们的心,我们的神明,从未消失。”

她举起金光色的盾枪,身后众人齐声应和“为圣王都!为信仰而战!为那些牺牲的战友!为圣王都!!”

这一夜的出征,并非没有恐惧。他们在艾黛笠斯与永康的带领下,向着那片绝望的废土,再一次踏出了希望的步伐。

......

雨又下了,像浸泡在骨缝中的某种沉默。

避难营中心的石砌会议厅里,火光闪烁,墙面上投出长长的人影,模糊而破碎,这是战前最后一次寂静的准备。

艾黛笠斯身披作战披风站在正中央,目光如剑。

她的指节紧握在一张地图之上,纸面已被汗水与灰尘沾湿,线条模糊得如同那城底之下未明的地狱。

永康站在她身侧,身形清瘦,眼神却坚定。

比起过去总是低头分析文献、在梦中独行的那个大学生,如今的他眼底已燃起清晰的火焰 ——— 不是复仇的烈焰,而是必须在黑暗中照见人的意志之火。

“根据前几天派遣的哨兵回报,第七层下城仍处于敌人最薄弱防守带。”永康低声说,手指滑过地图“那是异教徒们布阵的死角,但也极可能是他们故意留下的诱饵...”

“或是他们自信无人在此时此刻仍敢突袭”艾黛笠斯沉声“吾等们没有选择。那处仓库里存放的食物与药剂若能取回,足以供整个避难营支撑数月以上。”

她的声音中没有起伏,却像某种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,稳而重,令人无法忽视。

角落里,一位曾在医学院任教的老人怯怯举手问“若我们失败了…这是否意味着避难营将彻底暴露?”

永康点头。

他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诚实“是。但若我们什么也不做,不出十日,营地里的最后一批药和粮食也将耗尽。”

大厅陷入短暂的沉默。小孩咳嗽的声音从外头远远传来,一如警钟,敲在人心上。

艾黛笠斯缓缓环视众人“若汝等无法参战,可守于后方。但我与永康阁下,将破此地。”她并未大声,却无一人质疑。

“不!我们愿意与艾黛笠斯大人一同前往前线战斗——!”

“对!我们不会退缩——!”听见他们洪亮的声音,艾黛笠斯欣慰地露出了微笑。

......

次日黎明前,避难营仍陷在雾与雨中,士兵们悄然披上外骨甲、调试半坏掉的射击装置,为箭玄做最后的检查。

那些残留着上个世纪文明的合金战甲已锈蚀斑斑,但在此刻却如神明遗落人间的武器般充满希望。

“艾黛笠斯…准备好了吗?”永康轻声问。

她没有看他,只是将金发扎紧,用一枚深红色的裂纹骑士勋章别在锁骨前“永康阁下...在阁下的世界中有那么句话对吧?“准备万千,随时待命!”。”她学着永康曾和她一起着迷的射击游戏中的台词。

让永康沉默的同时感到苦笑不得,从背囊中取出一枚护符,那是他母亲遗物中用于祈祷的饰品 ——— 虽非任何信仰神明之物,却是人类对“尚未崩溃”的一种念想。

他将它递到艾黛笠斯掌中“要是真的神不再这世间,但要记得‘妳在’。这就够了。”

她怔了怔,忽地轻声一笑,那笑容仿佛刹那间穿透废墟烟尘,让他看到少女年少时未曾被战火染污的模样。

“阁下言语,吾有动听。”

......

通往第七层下城的旧道充满了腐蚀性气体,光源仅剩破裂灯具与小队携带的光纤装置。

沿途废弃的残骸里,有人类残肢嵌在道路两侧,早已腐烂无形。

他们身后是五十余名临时编制的士兵,大多是普通的百姓子民们——— 缺乏正规训练,只凭生存意志支撑。

“这味道…像是尸雾,混了鬼气。”一名女侦察兵低语。

“不是鬼气,是‘半人化血气’。”永康皱眉。

艾黛笠斯忽然停住,举着盾枪指前方“听。”

地底回廊深处,一种非人类的低吟传来,宛如哭泣,又像在笑。那声音似曾相识,像是某种痛苦在笑着回忆自己还活着。

一队士兵立即举弓,但一只手阻止了他,是永康。

“不…等它出现。”

前方的影子越来越近。

它终于爬了出来———那是一个人形的东西,披着破碎血色布衣,四肢扭曲、口吐经文,头颅上还有神职者的残余项圈。

“…那是神父?!”有人惊恐叫出。

“已非神父。”艾黛笠斯缓缓前行,枪锋垂直指地,声音冷如霜刃,“乃被血色福音侵蚀之‘半妖鬼化的信徒’。”

那怪物发出尖锐的笑声“吾等 —— 为你们而来 ——主说,凡离神者,皆是羔羊——来——来吧——!”

“他在引诱我们...”永康警觉后退半步“...他身后可能还有成群潜伏体。”

但下一秒,那“神父”却扑倒在地,身躯扭曲抽搐,竟像是自我控制被夺去一般。

“…咳咳…咳咳咳咳咳…”

他,咳出了人类的声音。

“…救我…救…我还…还能…听见人的声音……”

它趴伏在冰冷的石板上,四肢因曾经的人类记忆而本能地蜷缩,喉咙挤出一句句模糊不清的话语,早已模糊的眼睛捕捉到一道金色的身影接近,那是一位披着破碎披风的骑士——— 金发、蓝眸,如雕塑般站在废墟前,仿佛是祈祷中降临的神使 ——— 艾黛笠斯。

“他还没有完全异化…”她喃喃地说,眼神里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“他或许还能…救。”

永康却蹙眉,低声提醒“不要太靠近,艾黛笠斯。”

但艾黛笠斯却迟疑地走上前一步,盾枪微垂,语调颤动了一下“阁下是圣都的…祭司?您还记得吾等吗…”

那人身形抽动了一下,像是在回应。又像是挣扎“艾…艾…黛笠…”

刹那间,他的脊柱猛然弹起,口中裂出令人胆寒的惨笑“——妳,仍记得吾等祈祷之名———汝果真仁慈,如吾主所言——!”

轰———!

血气如浪,一道巨大的爆裂声在周围炸开,血红的咒印从他身体下方喷涌而出,化作倒刺般的血丝刺穿地砖,宛如打开某种封印。

无数道身影从两侧拱壁同时跃出 ——— 半人半鬼的教徒,披着血色经袍,肩上拖着枯骨项链,眼中无瞳,口诵反转经文。

“敌袭!阵列———!”副官还未喊完,便被一道血爪撕裂了胸膛,混乱在瞬间爆发。

战阵崩溃,士兵四散逃窜,乱箭击中队友的呼号此起彼伏。

一名少年的腿骨被巨力撞断,尖叫着试图逃离战圈,却被拖入血影中活活咬死“该死…!”

永康的脑中浮现出他熟悉的战术图 ——— 但那是现代的、演习过无数次的冷兵器交战模拟!

他不再犹豫,闭上双眼“阵型重组 ——— 侧翼诱敌,后弧投矛,内核三人断线穿斩!”士兵们先是怔住,但耳中突然响起的,是他以神之剑使之力的“心语连结” ———— “别逃。别慌。听我,往左集中,盾在前,燃矛引右!”

几名侦察兵立刻照做,永康飞速抓起落在地上的投矛,双手一挥,将它以难以置信的角度击向一头血化教徒的心脏——— 命中!

“后排弓手,三发交叉射击!中线压制!艾黛笠斯!中央突破由妳来!”他宛如预知了敌人的一切进攻,回头喊。

而她,终于抬起头,曾是王之女、金刚剑使,她的眼中重燃起烈火,骑士之血回响在血肉与意志之间。

她跳起,如天神降临,利剑化作纯白光流,一瞬间贯穿敌军前排,她的身影在血光中宛若真神。

“杀———!”士兵们被点燃的士气终于爆发,他们集结成永康划定的阵型,如洪流般将半妖鬼教徒死死压制,接连数个敌人倒下、被燃烧、直到半小时后的最后一头被长枪贯穿四肢,钉入地砖。

而那第一个“半妖鬼化的神父”正吐着血,笑着倒在废墟之间。他还活着未彻底死去“…你们…真是幸运…”

他咳血,看着永康与艾黛笠斯并肩站立的模样,低声道出一句被血色福音封印的诅咒“第七层下城…不过是诱饵。真正的‘神宴’…会在更深处等待你们...”

他昏迷了过去。

......

血雾还未完全散尽,余烬仍在废墟上跳动,焦灼的味道与浓重的死亡气息如沉重的铁锈钉入众人鼻腔。

剩余清楚可数的三十二人站在废墟中央,无言,仿佛每一个心脏都被扯下一块。

艾黛笠斯的枪垂落在地上,沾满了血与灰。

她手臂因为刚刚的战斗而隐隐颤抖,那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。

因为她不能完全释放金刚剑使的力量全力战斗,需要不断克制与控制,否则害怕影响到周围的友军,这让她战斗起来非常别扭...

永康也注意到了这点,但他走到她身边,没有开口。

“吾等…刚才迟疑了。”她的声音低不可闻,却直直钻入永康的心底。

“妳没做错,妳的决定从来没有改变过,这样就好了。”永康轻轻开口,打断她的自责,语气温柔得仿佛能渗透骨骼“如果是我。面对一个在我生活中曾经见过、甚至打过招呼的人…我也不确定我能毫无犹豫地出手。”

艾黛笠斯没有说话,静静地看着他。

“我一直都记得妳曾说,王之剑是为人民而挥动的。”永康的目光没有移开“可有时候,保护的方式…是放下而非挥舞。”

她轻轻吸了口气,那一刻,她几乎想放下全部,将一切抉择交给这个来自未来的青年。

他是如此理性、温柔、坚定 ——— 甚至在她所有指挥都崩溃的时刻,还能带着那些士兵重新站稳。

可是,王之剑不能永远仰赖他人“我…”她刚想开口,忽然...

“那接下来怎么办!?”一名浑身鲜血的士兵终于打破沉默。

这是一名年轻的弓兵,脸上被碎石划伤,血液混着泪水“我们还要继续往下走吗?五十人,已经死了一半…看看我们还有多少人能战斗?”

“队长的还在那边挂着!”另一名士兵颤抖地指着一处石墙,那尸体正插着一根断裂的长矛 ——— 正是最初突入时的副指挥官。

“我们也可以带着这名神父回去,把他交给学者们,他们会审讯、会研究…我们已经有成果了!不需要继续往前,那是送死啊!”

“没错!带伤员撤退是最理智的选择!”

一时间,众人的话语逐渐混乱,有些人愤怒地咆哮、有些人绝望地跪地嚎哭,更多人则将求生的目光转向两人 ——— 永康与艾黛笠斯。

而艾黛笠斯却沉默了。她甚至下意识地向永康看去。

那一刹那,永康忽然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颤动,不是来自地面,而是从他脑海深处传来,一种模糊的“呼唤”。

他听见了什么。

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空间的低语,像风吹过铁钟,在意识深处撞出一声低鸣。

“…时间…已开始反噬...时间不多了。”

他眼中忽地一凝,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碎片。

“艾黛笠斯。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清晰稳重“我有预感,留给我们的时间和机会不多了...”

他扫视全场“我同意一部分人撤退,这不是懦弱。你们之中有的人受伤了,有的人恐惧了,有的人…已经走到了极限。但我会继续往下走。”他的目光炽热,仿佛有着某种不容质疑的光芒。

“带着它的情报,带着我们对下层布局的认知,继续前进。如果我们现在不继续深入,就等于把主动权再度交回敌人手中。愿意留下来的人——— 我不强求。愿意跟我一起走的人 ——— 我也不许你轻率。你们必须知道,我们将面对的每一个瞬间,都很有可能是整个下城最黑暗的一层。”

他环视四周,然后,回头看向艾黛笠斯“…妳呢,艾黛笠斯。”

那是她第一次,感受到有人将决定权交回她手上,而不是将一切责任强加于她。

她感到喉咙发涩,却缓缓点头。

“…阁下说得对。不该所有人都要死在这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却有力“吾等也曾背负太多人…太多不愿死的人的遗愿与眼泪。愿意留下突入的,请留下。其余人,带着伤者返回避难营并转告他们我们很安全,请放心...我们将在十二个时辰内传回第一份情报。若没有收到回应,自动判定为全灭。”

这一番话,如同清晨薄雾中的一束光,带来既是希望也是裁决的锋芒,士兵们沉默地交换眼神。

接着,有人迈出一步,是一名修女目光坚定“我留下。刚刚在乱战中是“外来贤者”救了我。”

又一个声音响起,一名男前监狱斥候“我也留下。他们不能白死。”

接着是第三人,第四人…直到第十四人。

这支新组建的“深层突击队”就此诞生。

而他们的任务,远比刚刚的突入更加危险。他们需要控制昏迷神父,防止其异变或被任何可能出其不意的方式被全灭。

另外还需要深入下城搜寻粮仓与医疗塔的位置以及,探查敌人主祭之位置与兵力分布,判断后续攻坚可能性,最后在十二小时内传回情报,否则…他们将永远埋在这片血与骨的迷宫中。

艾黛笠斯系紧了披风,重新举起金刚盾枪,对那群跟随者点头。“你们不是被留下的弃子。你们是王剑的延锋。今日之后…你们的名字,将载入圣王都的记忆。”

永康低声笑了笑“要是还能活着回去,那得让我替妳画张战术图纪念。”她看了他一眼,神色复杂,轻轻点了点头。

他们并肩而行,步入那第七层下城的深部。

而那第十五人 ——— 昏迷的神父,在被束缚时,嘴角竟然露出一抹…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