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賦急忙伸臂接人,結果被壓倒在地,成了人肉墊子。他身後超貴的特製琴匣夷然無損,硬扛兩人體重,他腰背硌著長匣硌到非常疼痛。
瓦礫碎塊四散暴噴,砸到茶館餐區窗戶前一台豆漿車的油紙遮傘上,小販嚇一大跳趕緊拉起攤車把手,慌慌張張推著跑。臨近四棵樟樹的蓬鬆冠叢,覆上不少斷裂殘缺的雕花欄板,如拼圖碎片般掛在上頭。數塊磚骸打到幾位行人,驚得他們立刻抱頭鼠竄、奪路而逃。
三輛計程馬車和幾個斗篷騎士也放緩行進速度,停車下馬,觀望這起突發事件。人們奔走驚呼,有的直接跑離此地,有的退開一段距離再駐足圍觀,還有人趕去通報官府。
那位姑娘壓垮蘇賦不久,便掙扎坐起身子,探手入懷想拿東西,卻突然暈船似的搖晃兩下,軟倒在蘇賦身上。看樣子是昏厥過去了。
「蘇公子!」蒼墨琴走過去想拉一把,忽現兩股凶威迫人的剽悍氣勢,如噬人猛獸般從服裝店三樓撲罩下來。
他抬頭一看,只見三樓角邊房間崩壞的洞口處,站了兩個衣褲破爛不堪又滲血負傷的一流武者。其中一人,是個穿著無袖劍道服、黑色褲裙和綁帶布鞋,臉上黃銅面具僅有一對冷峻眼孔的銅面人。
冷酷銅面人不停甩動鎖鎌末端的長長鏈砣,一輪又一輪地甩呀甩──蒼墨琴細細感受對方嚇鼠人的咄咄氣場,心裡想的是:面具很酷,但請別再甩鍊了好嗎?我的頭,快暈了。
另一人裝扮更為奇特,是個全身粗細鐵鍊包裹嚴密、臉罩鎖子頭套加藻色兜帽的纏鍊怪客。纏鍊怪客散發出一股沉悶厚重的縛囚氣勢,無時無刻影響人心,使人平添一道「拘束彆屈」的壓抑情緒。
裹鍊怪客丟掉手裡兩把斷叉,從束腰纏帶內抽出兩柄全新鐵筆叉,然後旋弄於指掌之間,嗖嗖咻咻地轉圈耍起來──蒼墨琴細細感受對方勒人斃命的咄咄氣場,心裡想的是:老兄,你是外國刺客團來的,還是越獄逃走跑來逛大街的呢?......怎麼街上開始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咧?
「嘰哩呱啦、嘰哩呱啦!」樓上不停輪圈甩鐮的冷酷銅面人,又快又急地說了一串外語。
擋在蘇賦與落難女子前方的蒼墨琴,瞠目搖頭、雙手一攤,表示完全聽不懂。
「嘎拉瓜花、嘎拉瓜花!」冷酷銅面人手執鎖鎌往旁撥開兩下,再舉鎌刀用力揮斬一下。示意:趕緊讓開,否則就砍。
蒼墨琴環臂自抱,臉上慢慢扯開一個燦爛笑容,晾出光可鑒人的潔白牙齒。一副「我就是不讓,你放馬過來呀。」的找碴痞態。他忘了自己臉面裹著黑布旗,照樣露齒燦笑。
冷酷銅面人和裹鍊怪客,躊躇不決的呆站一會。他們只感應到蒙面大漢身上平淡且怪異的奇妙氣場,也沒瞧見對方有什麼特殊裝備......目標近在咫尺,沒理由就此放棄走人。
未幾,他們大喝一聲雙雙躍起跳下,鎖鎌和鐵筆叉一齊投擲激射、反叉墜刺。二人發出一道足以碾垮一棟石造平房的強橫氣勁,重重壓制蒼墨琴,務求使之動彈不得而一舉成擒。現場登時狂風大作,攪起團團旋砂走石,人們彼此磕磕碰碰、慌亂退開一大段距離。
「地表凡俗齷齪,還請二位高人駕返瓊閣,享享清福吧。」
蒼墨琴笑容不變,鬆開抱胸膀臂,執鞘倏揮,暴甩一弦凝縮至極的威猛罡波,穿過一大層堅厚沉甸的壓制氣勁,狠狠鞭中銅面人和鐵鍊怪客的結實腹部。
兩人痛呼慘叫,凌空逆轉翻滾,去勢洶洶地飛回服飾店三樓洞口,砰砰磅磅一路撞倒不少組桌椅立櫃,直抵後牆止住慣性滾動的身形。
他們起碼得耗上十分鐘靜坐調息,緩解內傷、紓順淤氣,才能捲土重來。
問題雖是解決了,不過又出現一個令蒼墨琴斂起笑容的新問題。
一顆直徑兩公尺、粗澀表皮覆蓋了許多乳青色蕨葉紋路的褐紅球體,慢吞吞地從服飾店頂樓上冒出。它揮舞著通體遍佈的暗銀長鬚,穩穩踩在屋坡瓦片上,一坑也沒踏穿。可見該物重量很是輕便。
它一上來,即朝三樓角房的殘破洞口裏,探入數條不停伸長、伸長、再伸長的活潑觸手。
「你們已經被捕方包圍了,放下刀劍,立刻投降,所有罪狀從寬處置。」
那顆褐紅大球一邊廣播喊話,一邊進行捕撈作業。把三樓外國黑幫的一干傷員和方才滾回的主力伏擊手,通通綑綁起來。排好丟著,交給其他稍晚到場的捕快拖走。
蒼墨琴就知道官府一定會出現。以前曾有段時間都在和他們打交道,他們總是等在最後關頭才來收割,除非事態嚴重,鬥爭範圍擴大並波及一般民眾才會提早插手。更會久久上演一次「不小心」走漏大批人員抽調的機密風聲,營造數天捕力薄弱的假象,勾引幫派做出征伐敵對勢力或巨宗交易的大規模行動,從而一網打盡。等鎮暴車逮完那些人,就輪到他了。
他不想破壞公物,哪天官府找上門索求賠償,又是他娘的一大筆錢。幸虧來的是普級鎮暴車,比較好逃跑。如果來的是超級鎮暴車,再加上幾個軍用版本:胸肩能開裂旁移、頭顱縮至胸腔內、翻出背脊炮管擱在頭頂上的三代變形機兵......就很難不造成區域性破壞。
「蘇公子,你揹好那位姑娘。」
蒼墨琴出掌轉腕、隔空御物,將躺在蘇賦身上的女子豎立起來,方便讓蘇賦馱上她。再從懷裡抽出剩餘的黑色旗幟,揉成一團丟給蘇賦說:「綁緊你們倆,待會要飛著逃。」
「蛤?兄臺所言,可是『飛』字?」蘇賦彎著腰,雞手鴨腳忙亂馱上落難姑娘。接過拋來的黑布團,不明白問道:「我們沒摻和進去,為什麼要跑呢?」
「打從店面爆炸,噴了個大活人又被你接下的時候,就已經摻和進去了。」蒼墨琴劍指一伸,往蘇賦腳邊的華麗長匣點去,締結一條穩固的氣勁牽索,然後進行御物操控。在圍觀人們一片嘖嘖稱奇聲中,華麗長匣徐徐離地浮起。勁風呼呼溢散,吹得地面泛開一圈圈灰濛粉塵。
「最主要的是,我不想跟官府有什麼牽扯,麻煩死了。」
「騎上它,抱緊它,別掉下去!」蒼墨琴催促說道。
蘇賦睜大眼眸,緩步走過去,輕撫長匣上虹輝四射的螺鈿花紋。心中訝異:這是他的琴匣?居然能夠離地懸浮於空中。買來多少年了,都不知道有此功能。
「你還愣著做啥,莫不是以為它自己會飛吧?」蒼墨琴傻眼說道:「那是我灌輸氣勁造成的啦!快點騎上去。」
「原來是兄臺所為,不才失禮了。兄臺真乃稀世高人,胸懷奇技,不辭勞苦拯救善良百姓,實乃天下之大幸,萬民之大福也。」蘇賦馱著人、彎著腰桿,臉帶歉意笑容,不溫不火慢條斯理地拱手致敬。
「噗嗚......」蒼墨琴冷不防岔一口濁氣,梗在喉頭,又硬生生吞回去......在這分秒必爭的緊張時刻裡,給我拖拖拉拉的慢慢來──他生平頭一遭有了『想胖揍斯文人一頓』的念頭。
「再重複一次。你們已經被捕方包圍了,放下刀劍,立刻投降。」鎮暴車探入三樓洞口的多條長鬚,突兀一陣劇烈抖動,顯然遭到頑強反抗所致。不過沒用,內功不到巔峰層次又沒特殊裝備傍身,是掙脫不了高韌鬚條的強力捕縛。
「靠,誰鳥你!」蒼墨琴一轉身,面目猙獰扯起露齒右嘴角,對著鎮暴車大剌剌做出“空擼長條物”的不雅動作:十字交臂、用力挺起右手、虛握拳頭,拳頭左右小幅度急速搖擺。
雖然見不著蒙面熊漢的臉容表情,但惡意挑釁的礙眼舉止可是有目共睹。鎮暴車不再多做勸導,拒捕者必然自恃幾把刷子才敢這麼做。
它遍佈球體上的稠密觸手,頓時一陣波浪式抖擻,如水母縮傘般甩撇一大片蠕動粗鬚,洋洋灑灑當頭潑下。
海膽對海膽!蒼墨琴疾臂倏彈、在身前綻開一團根根挺立且欣欣向榮的劍棘刺影,“叮叮鏘鏘叮叮鏘鏘”乍敲一長串清脆響音,把傾盆倒落的暗銀流鬚群全數挑翻擊飛。
無數長鬚恍若高柱噴泉般四方飛濺,掉到圍觀人潮身上,捆到大批大批嗑瓜草民。他們直到躺下仍搞不清楚發生啥事。那些遭到誤綑的人,約五分鐘才會自動鬆脫。
群眾這才懂得放聲尖叫,一哄而散、爭相走避──小販推著攤車拔腿狂奔;鼻涕孩童被爸媽拖著走;商家立板招牌遭人撞垮踩爛,樹叉狀的商品展示架倒下、全新衣帽印滿骯髒鞋印。人行道邊緣的低矮欄杆,使不少盲目亂闖亂撞的人重重摔了一跤,栽個大跟斗。
人群散去,又是留下一地垃圾。
「喂欸,回來啊!你們不是很喜歡看戲?別走嘛,免費大戲不看白不看吶。」蒼墨琴對那些慌亂逃竄的雜衣民眾,頻頻招手呼喚。
「嘖,難纏的東西。」蒼墨琴看著樓頂上那一顆半禿鎮暴車。它星羅棋布的密集孔洞內,徐徐伸出第二輪暗銀觸手,充斥著永遠射不完的土豪氣勢──他不想明目張膽地放電癱瘓,做得太誇張過火,只會招引官府熱烈關切。
對此,他運起融空勁,偷偷攏來一團濃厚烏雲,還發現一隻快樂飄飄魚,在高空中搖曳著修長尾巴、悠游盤旋。從地面望向高空,看上去是一朵拇指大小的模糊碟子。等等再用烏雲把牠包裹起來,屏蔽偵察。
霎時,
「砰隆隆!」滾滾撼音抨然奏響,
天上忽爾劈下一道威力驚人、煥發淒厲靛光的曲折落雷,轟轟烈烈劈中舞動粗長鬚條的海膽鎮暴車,打得它冒煙顫抖、棘林觸手繃直僵硬了數秒才垂軟。隨後從屋頂背面斜坡上骨碌碌地滾下去。那一瞬間超載的巨能暴充,足以癱瘓它幾分鐘。
跨腿騎上長匣的蘇賦,被震耳炸響嚇得轉頭急問:「發生什麼事!?」
「沒事,自然現象。」蒼墨琴一臉淡定。
他才說完,又出現惱人廣播聲......
「不要放下武器,不要投降,你們已經被『中度意外』包圍了!」
服飾鋪頂樓,再度爬上兩台及時增援的副機鎮暴車。
這次,它們火力解禁到二階段。在廣播告誡的同時,它們表面繁複漂亮的蕨葉紋路,正閃閃流動著斑斕螢輝,跟著如香蕉皮那樣從頭剝捲下來,脫離主體,掉到黑瓦屋坡上面。然後這一堆散發乳青色輝光、果凍質感的怪異薄片,宛如乘風枯葉般群起飄揚,展翼滑翔而來──
別瞧它們似乎薄脆易折,沒什麼功能,僅作吸引注意力的用途。實際上,一旦被它們黏到身上,那些肋骨排模樣的蕨葉枝條,可是會擴張成膜,把人牢牢纏裹起來像個包子似。變為一道異常黏稠又異常沉重的膠質枷鎖。並能產生電擊,電暈冥頑拒捕的嫌犯──不是犯人者,不會發生電擊也不會沉重化,十來分鐘便會自動鬆開。
「蘇公子,咱們得閃人了。」蒼墨琴回頭催促。
「兄臺可否幫個手......我,我不知該如何綑綁。」蘇賦趴在浮空長匣上面,雙手捏住黑布旗幟的兩端,垂過長匣腹底,只繫了一次交錯結。他甩動兩條長端,想披過背後散髮姑娘的腰部,進行二次綑綁,卻怎麼甩都甩不著、總是半途就滑落下來。
「我幫你。」蒼墨琴雙手疾如閃電,瞬間俐落地把兩人一匣牢牢綑在一塊:散髮女子交疊雙腕,用一截黑布綁實,扣住蘇賦脖子,如此才不易掉落。旗幟夠長,可以在他倆腰間、腳踝與上半身捆繞兩圈。從女子手裡摳下來的異質長刀,則塞到蘇賦手裡握著。
蘇賦怔怔看著蒼墨琴快到違反空氣摩擦定律的糊糊身影,感覺不到一秒就已經完成綑綁。
「走!」
蒼墨琴指揮華麗木匣翹首三十度角,呼一聲斜飆射出,飛行於路邊列成一排的綿延樹冠之上。他跟著抬膝一跨,高高躍起,踩著踱點旗桿,騰空急速低掠。沿途還嚇著幾棟民宅二三樓陽臺上提鳥籠逗鳥的煙管老伯、澆花修剪盆栽的赤膊中年漢子,拍打積塵毯墊的布巾大嬸。
茶館與服飾店之間的蘭若巷巷口,螢光蕨葉群在半空中輕柔飄落,登時如遷徙侯鳥般嘩啦啦低空俯衝、一齊迴彎直追,場面端是龐大壯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