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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 • 神明的静默
最后更新: 2025年5月16日 下午5:29    总字数: 2966

翌日早晨,雨还在下,仿佛要冲刷这场突如其来的死亡。庙外的山路被雨水冲出泥痕,警戒线封住了所有通道。梁曙光站在临时搭建的白色帐篷下,眉头始终未松。

“梁叔,死者家属到了,他们要求见你。”一位警员来汇报。

梁曙光望向上山的小路,一辆银灰色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庙前的小路边。车门打开,走下一名身穿深灰色长衫的男子,撑着黑伞缓步而来。

他的脚步稳重,伞骨上挂着几滴雨水。他一手握着乌木木杖,指节修长,腕间系着一串旧白玉。他的面容在夜中朦胧,约莫二十七八岁,眉眼沉静,气质温和中带着一丝与人保持距离的疏离感。身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林珊珊的家属。

“梁警官,这位是林珊珊的母亲,林太太。”

林太太一见到梁曙光,情绪立刻激动起来:“你们这些警察!不是说找不到我女儿了吗!?现在还一具尸体给我!?”她拽着梁曙光衣服,想要抓着他,但被其他警员拉开了。

“林太太,你冷静一点......”一位女警拉着她。

“林太太,相信这位警官也无法回答你。因为有些事情,不是用科学就能解释的。”那位年轻男子开声说到。

梁曙光打量着男子,男子声音低沉平稳,年纪轻轻像是经历过什么大风浪一样,浑身弥漫着一股让人摸不透的感觉。

林太太说女儿失踪多年,如今竟然在荒漠之地找到女儿的尸体,认为女儿死不瞑目。于是想在这里做一场法事,好让女儿走好。

梁曙光眉头一挑,看了男子一眼:“你是?”

“晚生楚望生。”他拱手作了个揖,“林太太请我来此,为其女做一场引魂超渡。”

“这么年轻的道士?”旁边一名年轻警员小声嘀咕。

“非也,是堪舆师。”楚望生淡淡一笑,“不同于驱邪画符的方士,我观风辨气,讲的是地运人和。”

“这里是案发现场,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入。”梁曙光语气冷峻。

楚望生不急不躁,将那柄黑伞合拢,放于脚边,道:“我自然不会擅闯禁地,设坛亦可在庙外。”

林太太一听,连忙哀求道:“警官,就让他做吧,我女儿……她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走。”

梁曙光沉思片刻,最终点头:“不许触碰现场任何东西,不许踏入庙门一步。”

楚望生轻轻点头:“有风便有灵,坛设何处,灵自会来。”

雨水顺着檐角滴落,庙前泥地上,楚望生以朱砂划出七星镇魂阵,五指稳稳执香,绕身而舞,动作古拙如舞,又如某种规制精严的秩序。他缓步走至庙外东南方三米处,那里地势稍高,一棵半枯的柏树孤立于雨幕中。他撩袍跪下,从袖中取出一叠干符纸、一包黄豆、一枚铜镜与数枚铜钱,摆成五行之阵。

山雨绵密,香烟却在雨中奇异地直线升腾,不散不浊。围观的警员们下意识停止了交谈。楚望生执朱笔轻点符纸,铜镜斜照北方山林,铜钱齐声震颤,似是风中有回音。

楚望生从木杖中抽出一截极细的朱笔,蘸上自带的红墨,在符纸上画下镇魂引路之符。他口中低诵:

“天清地朗,幽魂勿惶。步罡而引,踏斗而安。愿魂随香路,归于常宁。”

随着咒语低吟,一缕缕青烟自香芯而出,在冷风中扭曲为人形,旋即散去。庙门后,一缕香灰竟倒卷而起,仿佛回应。仪式后,他收回符纸,一言不发。

法事完毕后,警员们陆续撤离,梁曙光却站在原地不动。他望着眼前这座历经风雨的古庙,正好楚望生与他擦肩而过。

“楚师傅,你认为此庙格局如何?”梁曙光开声。

楚望生望了一望梁曙光,再望一望庙:”梁警官似乎有所疑问,不妨直说。晚生尽量回答。“

“我查过资料。这庙是清初年建,原供山神,后改供天后娘娘。但你不觉得奇怪吗?”梁曙光提出。

”梁警官说得没错“楚望生浅笑,折扇指在庙宇屋檐上:“这是座‘望山不望水’的庙。按堪舆之术,庙宇为聚信之地,讲究‘左青龙,右白虎,前朱雀,后玄武’,坐北朝南者为正格,最好依山傍水,聚气纳福。”

楚望生继续指向庙前的台阶:“可你看这座庙坐西朝东,前无朱雀,反而后方开阔、无靠,主散气;庙门却开偏门,直对山脊,风口直冲,泄神气,不聚福德。”

梁曙光不懂玄学,只皱眉:“照你这么说,这庙压根就不应该这么建?”

“若梁警官欲知更多,晚生就需要进入庙内,但......"

”楚师傅请,方才人多不便,只要不破坏现场环境,师傅大可入内看看。“梁曙光向庙内摆手。

楚望生在庙外看了一眼,嘴里默念了一些话语,便抬起左脚跨过门槛入内。他在前殿的水池前自转一圈观察庙宇,更确定了自己内心的答案。

楚望生轻轻点头,目光微沉地指向一面被搁置一旁的牌匾:“此庙前名为‘山泽古庙’,方才梁警官说旧档案记载,原是供奉山神,是地方山主之庙。但可见神像不是山神。”

”神像宽额、披霞冠,虽然脸部被破坏,但仍看得出是天后娘娘,而且门外高挂天后庙牌匾,应该没错。“梁警官望向神像。

楚望生点头,张开扇子:“没错,确实就是掌管大海之神祗。海神之位,位格高,但于此地毫无渊源。此地乃内陆之山,水气不重,却强行改神位,十分不合。”

”那当初为何改呢?“梁曙光追问。

“要么是因地制宜的迷信操作——求水、求子、求财;要么是……转移信仰焦点,掩盖原神之力,破镇。”楚望生看向梁曙光。

“原神之力?”

“我说的是镇煞之气。” 楚望生收起扇子,眼神沉了下去,“古庙常与风水镇物相连。山神庙建在山脉交汇之处,或许镇过灾邪。改供天后,不只换神,还换了布局、仪式、香火法脉——等同于将原来的封印……破了一半。”

梁曙光沉默片刻,忽然道:“所以你说,这座庙本身,就出了问题。”

“是。”楚望生语气冷静,“这座庙,格局错、神位乱、风口冲,像一口断开的锁。”

楚望生从正殿回到前殿,指着那个奇怪的水池说:“这水池就是奇怪的地方,这并非原始格局应有之物。此井深不过膝,青砖砌成,纹理也不是当年的山石工艺。相信是后期砌上去的。”

梁曙光皱眉:“山神庙建水池,是正常的吗?”

“山神属阳,重镇守与屏障,不喜水动。水为阴,入庙中心,主乱气,冲神位。”他看向梁曙光,“这水池,不是拜神,是困神。”

梁曙光眼神一凛:“困……什么意思?”

“本庙原是镇煞山神庙,水属阴,如今置水于中、改供海神,是‘阴重阳衰’之局。”楚望生语气低沉,“这一变格,不只是违背风水,还主动扰神、逼神退位。” 楚望生轻轻摇头。

楚望生指向那神像:“神像虽已斑驳,却仍能看到神像脸部被涂改、帽饰被削换的痕迹。改神、毁像、立池、乱风口……这一切不是偶然。是有人,有意识地,在这庙里一步步……把原本该‘镇’住的东西,放了出来。” 楚望生继续说。

空气一时沉默,楚望生抬眸望向神像双目。

“而最诡异的,是神没有怒。” 他声音淡淡,如山中雾气,“若山神仍在,这样的亵渎早应有异象。”

“但这几年这庙荒废了,也没有传出什么事件发生。”梁曙光道。

“神像未裂,庙宇未毁,山未崩,水未溢。就像一切都被容忍了,接受了。” 楚望生转头看向梁曙光,眼神深沉。

楚望生再次打开扇子,走出庙外。梁曙光紧随其后。

二人背向庙宇,楚望生突然关起扇子说:“当神明选择沉默,人就要付出代价。不过这都是堪舆玄学之说,命案的调查,还有赖梁警官调查,还逝者公道。晚生先此拜别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