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晨的城市像一台刚启动的机甲，笨重、杂音轰然。

高空车流在轨道间交错，机械臂在建筑侧面打磨着广告屏，巨大的全息投影缓缓展开“加入星轨议会，为人类注入文明之魂。”下方，一具乞讨的义体残躯正无声抽搐。

洛凯站在路口抽烟，黑色风衣搭在肩上。他刚送芙璃进校门，芙璃回头朝他挥手，他嘴角动了一下，算作回应，他还来不及迈步，手机便震了一下。

屏幕上显示的是——“妈”。

洛凯蹙眉接起，嘴角还挂着点玩世不恭的懒意“早啊老妈…”

电话那头却不是熟悉的语气，而是一个早就烙进他骨头里的声音；冷、权威、虚伪，全世界他最讨厌的那种声音。

「你以为你躲得掉吗，洛凯？」那一瞬间，洛凯整个人僵住。他缓缓抬头，看着空中轨道上掠过的警用悬浮车。

“…老东西。”他声音低哑，像压着一口火。

那是他父亲——洛·启辰，星港五大企业之一的董事长，一手垄断城市西区智能制造产业，政商两边都吃得开的资本枭雄，也是他这辈子最想忘掉的存在“你干嘛用我妈的电话？”

「我要是不这样，你会接我电话吗？」

电话那头传来男人低沉的鼻音，依旧是那种冷静、权术化、连关心都藏着威胁的腔调。

「你杀的那几个人——蔻蓝制药的侯泽峻，海巢控股的谭怀初，还有那群地下基因贩子…我这边已经收到风声了。」

洛凯咬着牙，没有说话。

「你以为你把手尾收得多干净啊？呵。你太小看这城市的信息神经了，洛凯。」

“你有证据？”洛凯终于开口，语气不屑“你他妈有证据就去告我啊，别打着‘父爱’的旗号来这套。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「我不想让你彻底毁掉。你还是我儿子。」

“少恶心我。”洛凯吐出一句，眼神冷得像刚从战场爬回来。

「…如果你愿意自首，我可以安排。让你判个轻的，几年里面解决，不留下案底。我会动用我的人脉——只要你承认。」

“…所以你这通电话就是来命令我投降？”

「我是来给你一个机会的。就一次。」

“不是给机会。”洛凯冷笑“你是想让我这颗定时炸弹彻底丢出你这张名片的背面对吧？”

「你自己选择走这条路，我劝你的是为了你母亲……」

“为了我妈？”洛凯怒极反笑“你要真为了我妈，你怎么不去看看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？她拿我的钱都要藏着掖着，连在你面前都不敢提我这个儿子。你不也早把我当死了吗？”这时，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隐约的啜泣声。

「…洛凯…别跟你爸吵了…别再说这种话了…」

洛凯一愣，低下头，声音微哑“妈？”

「你别再惹你爸生气了…凯，你就回来一趟吧…不为他…就为我…我真的…每天都提心吊胆…」他能听得出来，那是真的哭了。

不是那种女人撒娇式的哭，是压抑了太久、太久的、充满羞耻和委屈的啜泣，洛凯的拳头攥紧了。

“妈，我…妳别哭，我没事。”

「你杀人了…还说没事？你还是人吗？」那熟悉而冰冷的声音再次介入。

“我在你眼中早就不是了，难道不是吗？”

「...你要是真的为了她着想，就该收手。你继续杀人，警署迟早会找到你。现在的城市不是几年前了...」

洛凯深深吸了口气，电子烟的红光闪了一下“我说过了...”

他一字一句，带着彻骨的寒意“等你他妈找到我杀人的证据再来定我罪吧，废物。”

「你还想要说得多清楚呢？...难道你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吗？」

“你还敢说我‘是你儿子’？你签下同意书的那一刻，我这个儿子就从这游戏彻底结束了。”

「洛凯！你以为你还能逃一辈子？！」

“我他妈不在乎了！我早死过一回了你忘了吗？现在的我，就是个死人，跟你没半点关系。”

——啪。

洛凯挂断了电话，整个人靠在天桥栏杆边，双肩微微起伏。他很少这么失控。他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因为厌恶。

他厌恶那个男人以“家庭”的名义装腔作势。

他很有把握猜得到父亲不是要救他，而是要彻底掌控他——如果能把“失控的儿子”关进监狱，永远成为“洛启辰”政治版图里的弃子，那或许才是父亲真正想要的。

他喉咙发干，掏出手机，点开转账界面，重新把那笔被母亲退回来的钱又转了一遍。

这次，他留了个备注【凯：妈，别退了。你留着用。别理他。】

他按下发送，关了屏幕。

风吹起他那半蓝半黑的发梢。他低头看着霓虹映照下的街道，眼中毫无波澜。

——这一刻，他想起芙璃曾问过他“你杀人时，会不会害怕？”

当时他没回答，可现在，他知道了答案，不，他不会害怕。

害怕，才是他真正要避免的软肋。而现在，他把它一刀一刀切掉了...

电话挂断不到五分钟，洛凯的通讯腕表再次震动。

发件人代号：灰域

传输协议：信标跃迁 · 多重加密 · 免追踪

洛凯眼皮都没抬，只弹了弹表面的灰尘，信号粒子汇聚成一束冰冷的蓝光，全息界面缓缓展开。

悬赏简报跳动在他眼前———

【悬赏任务编号：AX-Σ7722】

目标人物：李·玛瑟恩博士

身份背景：前·天启联邦生化军部高级研究员，现于“曜因研究所”担任核心科学顾问。

通缉原因：被疑擅自复制“灰域人脑投影数据库”并贩售予外部黑市势力，行为违反C-13机密条约。

任务内容：抹除其物理实体，并摧毁其所有数据备份终端**。

悬赏金额：1.45亿晶币 + 特级权限一次

限定时间：12小时内完成，否则封号处理。

洛凯眯起眼，看着目标照片里那张冷峻瘦削、眉心有一道金属神经接口的男人——这不是普通目标。

这不是某个家族的私仇清算，也不是商业间谍的狗咬狗，这是政·军·科研交叉的高位目标。

“曜因研究所？”他低语。

那可是帝都直属的灰域科研重镇，表面是生化医学和神经替换系统研究所，背地里却被黑市称为“人类重启实验场”，专门处理濒死义体、复制记忆数据、甚至——永生技术。

也正因如此，那里本身就是一个铁桶般的实验城市。

这不止是个任务，更是一次“派你去送死”的高危行动。

“啧…要搞大事了啊。”洛凯的指尖轻弹，页面翻至最后一栏。

【备注：此次任务若失败，目标将在24小时内与联邦安全局达成数据换免协议，届时其所掌握的机密将被用于全面调查地下赏金猎人组织“灰域”与其所属成员身份，极有可能危及雇主安全。】

他眯着眼看那行字，忽然想到——这家伙如果成功脱身，搞不好连芙璃的实验数据也会被清算。

因为“曜因研究所”正是芙璃学校合作的企业之一。

“真够讽刺的…”他咧嘴一笑，“我女朋友正研究他们脑科学认知的核心模块，现在让我去杀她合作的导师之一？”

洛凯点燃一支新电子烟，眼神落在任务奖金与那一行特别标注的内容上。

特级权限一次——开放使用“神经通行权”，可伪装任何联邦高层身份进行单次渗透任务。

“…特级权限。”他喃喃，这是地下世界最稀有的东西之一。

能在一座封闭城市中、像幽灵一样自由进出各阶级控制层，只要你敢拿它换命，就没人追得上你，洛凯很清楚，这不是普通任务。

这是一场“杀神级目标，取回自由主权”的高阶洗牌。

但他也明白，今天早上父亲那通电话、母亲的哭泣、芙璃日复一日地哀求…所有这些，就像一个个玻璃罩，把他封在这座冰冷城市的底层深井中——这次，他必须选边。

要么就此收手，要么往前走，彻底斩断所有退路。

于是——他笑了，低低的、狂妄的：

“行啊，老子看看你这个什么博士，值不值一亿多。”洛凯点开任务附带的“目标位置追踪包”。

曜因研究所，外围布防状态——红级，全城前三的军武等级。

入口设有八重AI识别，巡逻义体每十分钟更换一次路径参数，所有来访者须拥有三级芯片植入，且需二十四小时提前申报“操。”

他瞥了一眼表格内容，轻笑着对自己说“你让我去杀一个住在人工神明堡垒里的人…你这是想让我死。”

但他还是转身决定去执行作为“赏金猎人”的狩猎“那就看看，谁先死。”

......

下午洛凯就已经开始观察和行动，曜因研究所外侧已升起低频震荡防壁，六架塔哨无人巡航舰围绕着大楼缓缓盘旋，像六只从未睡着的眼睛。

这是帝都三号警戒序列中，唯一一座“对外宣布不设警卫”的区域。

可只有真正混迹过灰域下层的赏金猎人才知道：

——曜因研究所，根本不是个“实验楼”，而是一具“活体机甲”的中枢。

洛凯伏在一片废弃的废料堆场屋顶，身上裹着一件回收商贩做出来的隐光斗篷。他嘴里叼着一根快没电的电子烟，望着远方那幢洁白无暇的建筑吐出一口雾气。

“干，真他妈干净到有种侮辱的感觉。”他伸手在手臂接口上轻轻一抹，数条线路从黑色手套下裂开，化作一排战术光屏：

【目标——李·玛瑟恩 博士】

【目前位置推测：B6层·脑数据备份区】

【预计活动动线：B6→C2→A1高层会议舱（约于13:00进入）】

【系统建议：可于C2段转接口处伏杀】

“C2转接区……电流流量不稳定，是唯一的视觉盲区。”洛凯闭眼一笑，像是找到了插针的缝隙，这是一场手术，而他是手术刀，但他同时知道，他不是个擅长“动刀前麻醉”的人。

【猎杀开始】

12:36——电力后备系统切换瞬间，洛凯从第17号排污口接入研究所下层。

黑色水雾翻涌着从他周围散开，半机械义体在水中放出微光，他抓着粘满凝结剂的壁面迅速向上，像一只挣扎于城市深海中的钩爪蜘蛛“升温完毕。三十秒后热能锁定区开启。”他自语。

啪——！

爪挪死神镰扣入金属隔板，洛凯整个人翻入狭窄维管通道，身形贴服如影。

——四秒内制伏两名低阶义体守卫，使用“静息针”让其进入十五分钟假死状态。

——六秒跨越护栏，避开红外监控。

——十二秒内从浮动能源中窃取一枚蓝芯钥卡，破解C2通道权限。

动作一气呵成，无声、无形。

若说以往的洛凯像是战场上的鬼火，是冲阵时无所畏惧的战狂，那么现在的他…是一把不愿被藏入鞘中的刀刃，强行逼自己学会冷静。

“接下来三分钟是唯一断信期，不能浪费。”他深吸一口气，从盲区翻入二层主干道，立即放出一个体温仿制诱饵，顺利引导AI识别模块误判。他的手指在爪挪死神镰柄上的纹路快速滑动。

锵——

镰刃自柄骨处倒转折叠，聚能核心展开成三角形焦点，一柄狙击形态的死神镰悄无声息地搭上他肩膀。

13:01，目标如约出现在主走廊拐角。

李·玛瑟恩步伐机械，神情镇定，眼角神经接驳点持续闪烁，一台银白浮空终端在他头顶跟随，显示着正在传输的机密数据。

“再三确认。”洛凯屏住呼吸。

“再两步。”

“再一——”

啪。

一只苍白的手，按住了他的枪口。

洛凯整个人一顿，他猛地扭头，就在他背后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男子。

他有着杂乱银白的头发，身披一件宽大的黑白大衣，衣角沾着轻微尘粒，他的瞳孔是深红和瘆黄的，像旧城区的血色警报。

“你晚了一步...”对方的声音温柔到不真实。

下一秒，那具浮空终端炸裂成碎片，李·玛瑟恩博士的脑袋爆裂出灿烂火光，整个人倒在地上，残存的神经火线仍在扭动，洛凯怔在原地。

他是第一次见到另一个比自己更快、更沉静、更致命的人。

川奇垂眸看着地上的尸体，随意地拍了拍手“本以为今天要晚餐后才结束，没想到有人提前安排了‘外卖’。”

他转身，眼神落在洛凯脸上“你说是吧？不死之镰…洛凯。”

洛凯还没反应过来，话落，他轻轻扬起眉：

洛凯尚未作出任何回应，那具尸体…忽然自地面炸起蓝焰——“自毁协议启动。”

四周警报响起，能量场墙启动，磁锁机制开始下压。

洛凯终于反应过来“操！...”但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，能量场启动。

塔哨第4防壁降下，通道压制程序启动——咔、咔、咔、咔！

曜因研究所整栋楼体内部发出低沉如钟的震响，地板开始变形、收口，通风管道喷出雾状磁粉。

整栋结构正在以“锁棺”模式闭合，川奇站在原地，笑了。

他那身宽大的黑白大衣，在风中无风自扬，带起一抹奇异的、近乎静止的涟漪。

一柄通体泛着冷黄光辉的细剑和一把有着许多花之纹路的剑，正插在他背后。

洛凯盯着他，心中莫名窜起一种战场才会有的神经刺痛——危险感。

“你不是赏金猎人...你的目标是我！”洛凯眯起眼。

“哇哦，”川奇轻轻笑出声“比资料上写的还聪明一点，挺好。那就省得我废话了。”

洛凯掏出【爪挪死神镰】镰刃自动展开为双月形态，锋刃在霓虹下嗡然作响“干脆点！给我去死！”

13:02——战斗爆发

两人几乎同时动身。

洛凯抢先一步向右侧翻身滑行，爪挪死神镰在地面划出数米金属火星，随后猛地侧扫向川奇膝下“你不是赏金猎人——但你他妈毁了我的“猎物”！”

川奇的动作却诡异地慢了一瞬。

他的手没有拔剑，而是单手抬起，像是在做某种古怪的起手势。

啪——！下一秒“黄色闪光”爆发。

一道接近声速的光束从川奇背后炸开，像一道垂直劈落的雷电，将整个走廊一分为二。

洛凯眼前猛地白光一闪——视网膜被烧灼。

“操！？”他失控地往后一跃，险些被那道光柱一刀斩断！

“你的眼睛应该还能再生，”川奇低语着，瞬间握住刚刚爆发出白光的那柄——“黄色闪光”。

这次剑变成了不是剑的形状，而是一簇形态不稳定的金属细片，在空气中浮动，仿佛随时可能解体，川奇不再动手，只是抬剑往前一挥———

十几片科技剑刃仿佛化为轻飘的雪片，飘向洛凯。

洛凯大笑“你在开什么玩笑！？”

他猛然冲上，身形如鬼，双手一旋，爪挪镰刃翻转如陀螺，试图将那几片“科技刀刃”弹飞！

——但一接触，他才意识到——这不是剑刃，而是多维切割领域。

一片小如纸屑的“科技刀刃”，划破了他的手臂骨骼；另一片割裂了他的护胸装甲，甚至连神经感应器都被切断，血溅而起，洛凯飞退，半跪地上喘着粗气。

“好家伙…你这玩意儿是——哪来的科技？”

川奇缓步逼近，脚下的地面自动折叠退让“你不会懂的，不死之镰。你只是被赋予了‘能力’，却没意识到它的代价和使命。我只是来确认你，是不是真的不死。”

锵——

洛凯扑上，爆喝着用爪挪死神镰的侧刃直击川奇头部！

川奇不闪避，单手抬起——“黄色闪光”再次发动了它独有的能力。

两道细如针线的红与绿色的光穿体而过——贯穿洛凯的肩、颈、腹、肋骨……精准到极致。

然后，“散花剑”缓缓升起，一剑钉入洛凯腹部，把他钉死在墙上。

“呃啊啊啊啊！！！”

洛凯的身体猛地震颤，鲜血狂喷而出，但他脸上，仍带着笑——那种恶意满满的、对痛苦毫不畏惧的笑“老子说了……你杀不死我。”

他低声笑着，右手松开了镰柄，把整把【爪挪死神镰】扔了出去——

“喀。”

死神镰的钩爪牢牢勾住了即将关闭的能源隔断门的边缘！

洛凯用尽全身力气，将自己从墙上拔出，在川奇眼前拖着一滩血向镰刃滑去！

最后一刻，门板开始下压，轰鸣压碎通道内所有空气，洛凯猛地一蹬！

整个人被死神镰强行勾出门外——但下半身被硬生生夹断，只剩断腰以下留在门内！

门“咔”的一声合上。

鲜血还在滴，洛凯翻滚着滑出地面，残躯喷涌出大量再生液与血浆，他痛得满头冷汗，却仍在笑，但他回头，门内的川奇却安然无恙地站在那，看着他“我们会再见的，不死之镰。”

门上的感应屏闪烁着川奇的脸，他那张俊美又古怪的笑容，像一副画被定格。

——然后，一切归于寂静。

......

另一边的16:04，芙璃站在校门口，望着一次次刷新而不出现熟悉的身影。

“…他今天说，会来接我的...”但他没来。

她低下头，手指拽紧背包，忽然有种莫名的…心悸。

不是不安，而是那种从内而外透出的【失衡感】。

“我还是…去他那里看看吧。”她默默地转身，朝洛凯的住处去。

芙璃抱着书本急促地走在人行轨道上，她已经反常地看了第五次手表。

雨没有下，但天空像总被调低亮度，所有的灯光都黏糊地浮在灰蓝色的空气中。地铁高架线旁，一辆辆警务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，贴着赛博车道边缘闪出红蓝的锯齿光影，速度快得几乎要撞上人行护栏，她敏锐地感觉到异样。

“请注意，以下内容为特别紧急插播——”

几乎每一面公共讯息墙都开始反复播放那段视频。

【首席科学家李·玛瑟恩博士，于今日13:47分，在曜因研究所内部被不明袭击者残忍杀害，目前调查人员已封锁相关区域，并对疑似赏金猎人线索进行追查。】

画面快速切换着博士的生前讲座、案发大楼外的警戒线、无人机调查现场…芙璃脸色一白。

“洛凯…”她不敢继续想下去，只是拼命地跑，她曾经劝洛凯千万不要再进行赏金任务，可他有听过几次？她简直不敢想这次的任务是不是又和洛凯有关联...

16:27

她冲进那栋破旧的公寓楼，门口监控早已碎裂，楼梯一脚比一脚滑，她几乎是攀着栏杆跑上顶楼“洛凯——！”

门没锁，她一推即开，瞬间，一股浓浓的金属腥味扑面而来，屋内昏暗，一盏没换的老式吊灯在电压不足下不停闪烁。

床上，是洛凯——半个下身血肉模糊，正一点点恢复。

他苍白如纸，脸色泛青，整条腿以下正在进行断肢再生，如同用程序硬生生生成一副新的骨架，芙璃惊得后退一步，手里的书全掉在地上。

“你…你…”

她差点没站稳，但还是忍着晕眩冲上前去，将床边的血衣和破布全扯下，去擦他脸上的血“水…水在哪…你需要什么？急救包？镇静针？我、我马上找——”

“喂……”洛凯轻声“我还活着，冷静点，芙璃，妳又不是没见过...”

“你闭嘴！！”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，止住了自己的眼泪。

“你又去接赏金任务了是不是！？”她声音颤抖，一手仍死死握住洛凯的手，生怕他再断成一截“说话啊！你是不是接了赏金任务！？是不是就是你杀了李·玛瑟恩博士！！？”

空气瞬间凝固。

“我…没有，这次不是...”洛凯眉头紧皱，却说得很慢。

芙璃声音变得尖锐“你答应我不会再接任务了！你明明答应我的！你说过要陪我，不再碰那些杀人的事，对不对！”

“…不，这次是个例外。”洛凯低声说“我没有杀…”

“你没有杀人？”芙璃哽了一下“你他妈的下半身都没了，还跟我说你没杀人？”

“听我说...”

“听你说？听你说个屁啊！洛凯！你每次都是这样，每次都说‘听我说’然后就又一次用‘这次是最后一次’来糊弄我——”

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，整个人跪在床边，把额头埋进洛凯的肩膀。

“我真的很怕啊…洛凯…我真的很怕…你死在哪条巷子里，然后哪天我连尸体都找不到…”洛凯的喉头动了一下。

“……我不想骗你。”他说“但这次…真的不是我杀的。我确实要去杀他，但我还没出手，他就被别人干掉了。”

“谁？”芙璃抬头，泪眼通红。

“一个…我不认识的人。”

洛凯没有说出“川奇”这个名字，因为他知道，那不是芙璃能想象的存在。那人太冷静，太诡异，太像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——玩家。

“我不相信你了。”芙璃低声说“我不再相信你了。你已经不再是那个我认识的洛凯了。”那一刻，洛凯才真的沉默了。

他望着芙璃哭得眼红的脸，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像是穿过厚厚的玻璃，他已经不懂怎么让一个人真正安心，他不再知道什么叫做“温柔”。

他低头，看着自己下半身那些刚刚恢复的皮肤，在黑夜里像一层新生的伪装，他真的还配去爱人吗？

“妳打算离开我吗？”他声音冷了几分“我不知道、我不知道、我不知道！”芙璃夹杂着泪疯狂摇头。

“你想知道我是不是真没杀那个博士？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她说。

她是真的不知道了。

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坐着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。

手机屏幕微微亮起——是芙璃落下的笔电自动更新了新闻：

【警方初步判断，博士被击杀时使用的是高热量切割武器，疑似高等能源类武器。】

【悬赏发布平台未出现任何相关任务纪录，怀疑为非赏金组织行为——】

洛凯看了那屏幕一眼，心中微微一动——川奇不是赏金猎人。

这一次，事情真的不一样了。

而芙璃，就坐在他身边，悄悄抹干眼泪，像以前一样，替他掖好被子，却不再多说一句话。

......

破碎的天花板，一如既往地闪烁着坏掉的霓虹灯影。

洛凯已经盯着它看了两天零十七小时。

他现在几乎不能动，下半身的重构比任何一次都来得缓慢，连组织再生都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拖慢。

不是物理上的伤害，而是某种他说不清的内在失衡。

他的身体没有死，

但他越来越不像一个“人”。

芙璃已经好几天没来过了。

其实她没有说“分手”，她甚至连“再见”都没说，只是离开时把他的被子掖好，在床头留了一小瓶生理盐水和镇痛液，那是她对他的最后一个温柔动作，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。

空荡荡的屋子，只有血痕和自己的皮肤在长。

洛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“惩罚”了。

这不是第一次伤重到濒死，但却是第一次，恢复得像是要穿越地狱一样久，他想打电话。真的。

他拿起手机无数次，对着那串熟悉的名字“宝贝芙璃”。

但他没有拨出去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是道歉？

还是说“我没有杀人”？

她不会信的。

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，倚在他肩上笑着说“你只是嘴硬心软的小混混”了。

他曾经最讨厌她说那句话，但现在却无比怀念。

他又看向联系人列表，停在“妈妈”那里。

他还记得那天转了钱过去，母亲隔天就哭着打来，说“你又哪来那么多钱！？是不是又做那些肮脏的勾当了！？”

她压低声音，仿佛一旁还有人会偷听似的。她不是责备，只是怕。怕这个世界太肮脏，怕自己唯一的孩子再也看不到明天。

“今天妳看新闻不就知道是谁被我干掉了吗？”那是他当时说的，口气很拽，像胜利者，像个混账。

母亲没有再回话，只是隔了一晚，把钱转了回来，附上一句“妈用不到，你留着。”

但洛凯知道，她是怕他被追查，她是想让他知道，她不需要儿子的“血钱”，但她不是真的不需要儿子。

他又把钱转了回去，换了方式，用匿名帐户，分散支付。她终究还是收了——这是洛凯现在仅剩的，能说自己“还有点良知”的方式。

……

屋外传来高轨道列车疾驶的声音，窗户被震得轻响。

洛凯没动，他的手只勉强能握住床边那支电子烟，但他已经没力气去抽了。

脖子上贴着冷却贴片，他能听见自己血管里“哒…哒…哒…”地在重构，他终于忍不住，自嘲般开口“…我他妈到底、究竟是什么东西！？”他想不通...真的想不通，他从什么时候变了？

是被父亲赶出家的那一夜吗？

那晚他砸碎了家里的那盏水晶吊灯，像个疯狗一样对着那个男人咆哮“你在外面有多少女人你自己心里没数！？你装什么家长！？你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商人罢了！”

那晚，母亲在一旁哭，不敢靠近，只是颤抖地握着电话，最终也没有拨出去。

是那时候吗？

是他流落街头，跟着那群猪朋狗友混在地下赌场，靠卖消息、打黑拳、送情报过活的时候吗？

还是后来，他第一次杀人——对方是个活生生的人，手里还握着女儿照片。他头爆炸的瞬间，脑浆喷了他一脸。

他当时吐了一晚上。

后来就再也没有呕吐反应了。

是那一刻吗？

还是他被拉去做实验，被研究“不死之躯”那一刻开始？

他记不得了。

真的记不得了。

他只记得芙璃是自己最后留下的“温度”。

她那个傻傻的、读化学的、还愿意将全身心献给他的女朋友。

她会整理他混乱的房间，会在他装冷酷时，偷偷把小蛋糕塞到他冰箱里。

她曾经说过一句话，他一直忘不了“洛凯，我不想你成为谁的武器，也不想你只剩‘不死’这一件事了。”但他现在，就是只剩那件事了。

“…我想她一定讨厌死我了。”他喃喃声音很轻，轻到比通风管里的老鼠都还虚弱“我是不是……已经没有人性了？”

他低头看向自己那还没重生完的腿骨，里面的金属支架暴露在外，像是未来科技拼出的冷漠灵魂。

这就是他。

一个无法死、无法哭、也不再知道该如何爱的“人类遗骸”。

他想放弃，他真的有一刻，想放弃芙璃，不再让她卷进这个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世界。

可他做不到。

因为他只有两个精神支点：母亲，还有芙璃。

一个是血脉之源，一个是爱情最后的定义。

再少了一个，他就真的只剩不死了。

待续...